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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给西门大官人抹黑的女人们



当《金瓶梅》的故事讲到第七十九回,西门庆命不久矣。

这位清河县叱诧风云的榜一大哥会有什么样的遗言呢?

或者说,人之将死,西门大官人最在意的会是什么呢?

当然是他的遗孀和遗产,在所有妻妾中,他最放心不下的又是潘金莲。

“见月娘不在跟前,(西门庆)一手拉着潘金莲,心中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那金莲亦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门庆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

西门庆的心愿很明显——你们,特别是你,要为我守寡。

潘金莲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西门庆却不甚了解潘金莲,此时的他满心以为吴月娘会揪住旧恨,哪里会想到在他死后潘金莲会惹出新仇来。

待到吴月娘进屋,西门庆郑重地对她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指着金莲说:“六儿从前的事,你耽待他罢。”说毕,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珍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

西门庆特别嘱托了潘金莲的事,原来他知道潘金莲做过什么,并且是多么地招人厌弃。

这个女人还真是令大官人又爱又恨,可倘若真的是关心她的命运,分给她一些财产,令其自由改嫁才是理性的良途吧。

家里有这么多年轻的小厮,还有一个俊俏的女婿,基于潘金莲那糟糕的履历,西门庆岂会料不到潘金莲日后必会作妖?

这可是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啊,或许西门大官人在意的并不是遗孀们的生存和发展,他的这句“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最能体现出部分国人的幸福观——只要面子上好看,骨子里随便烂!

或许有读者会认为,西门庆这是病糊涂了吧,除了正室吴月娘,他也不看看自己的那些个小老婆都是从哪来的,也不看看自己在过往的婚姻中给过她们多少丈夫的责任和温情。

兰陵笑笑生的牛逼之处就在于,在你不经意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此时的西门大官人虽然病入膏肓,但头脑却清醒得很。

且看西门庆如何交代债务和遗产问题。

“西门庆嘱付了吴月娘,又把陈经济叫到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儿每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又分付:‘我死后,段子铺里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贷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子并进来,你娘儿每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

女婿陈经济是他关系最为亲近的成年男性,除了又念念不忘地叨咕了一遍“休要教人笑话”外(西门大官人真的很恐惧被人笑话),他的每一项交代都透露了西门大官人之所以能成为西门大官人的精明。

西门庆在弥留之际还能一口气把他的商业版图描绘出来,除了显示出他生意人的本色之外,也说明了这个时候他的脑筋还很清楚。这个遗嘱看似简单,但仔细想想,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西门庆考虑到他死后不再有官职撑腰,因此所有在外面的债务一旦有信用问题就麻烦了,因此要趁着人还在,赶快要债。

其次,纺织品的生意必须靠着伙计远到南方采购,加上竞争激烈以及关税……不但复杂,还牵涉到员工的忠诚度、市场的敏锐度、与官府的关系等诸多变量。这个生意也只有西门庆才驾驭得住。

这些事业都不做了,西门庆那么大一口子人该如何维持生计呢?

西门庆当然也考虑到了,所以他留下了生药铺与当铺。这两项业务均较为单纯,不牵涉太多复杂的采购问题,以及对于市场的判断。西门庆甚至指定了陈经济与傅伙计这两个他信得过的人继续经营下去,而贲四、韩道国这种不正经的人则被排除在外。




如此一对比,挺搞笑的吧,西门大官人居然是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一再嘱咐那些妻妾们不要抹黑自己。

可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老娘的生存和发展重要呢?

能被西门庆看上的女人本就不凡,再加上多年来妻妾间的争宠战争,每一个人都被历练得有主见有出息。

就是那个最窝囊的孙雪娥,直到她卷了财物和来旺私奔,我们才发现原来这个从不参加妻妾聚会的“穷酸”女人,居然偷偷攒了这么多钱,或许她早就为脱离这个体系做准备了吧。

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娇儿,就在西门庆刚咽气的时候,她便如同诈尸般地恢复了精神,直觉告诉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于是能偷的便偷,大闹一场,弃良为娼。人家宁可为妓,也不要这西门庆的老婆这个身份枷锁,这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潘金莲,更是出息了,早在西门庆的葬礼期间,她便跟俊俏女婿陈经济上演了未亡人系列。后来,倒还真不是吴月娘容不下她。

就连最让人舍不得的孟玉楼也闪婚了,甚至连吴月娘都直呼:“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当孟玉楼出嫁这天,作者对吃瓜群众的态度进行了描写。

“也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说好者,当初西门大官人怎的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儿子,房中搅不过这许多人来,都交各人前进,甚有张主。有那说歹的,街谈巷议,指戳说道:‘西门庆家小老婆,如今也嫁人了。当初这厮在日,专一违天害理,贪财好色,奸骗人家妻女。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撏了。常言三十年远报,而今眼下就报了。’”

西门大官人终于还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最耐人寻味的是群众对吴月娘的评价,这也反映了群众是如何看待面子和抹黑的。当一个体系照顾不了那么多人的利益或幸福时,你愿意守寡,那是你的事,当然也值得褒奖。如果能够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特别是不如你的那些人和那些自谋生路的选择,原来也是会被理解和夸奖的。

如果西门庆临死前就这么做,当然也会引起纷纷议论,但拿得起放得下,他会成为一个霸道的传奇。可惜以他的自卑和自私,不必奇怪他为何会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留下如此搞笑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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